大江東︱獨家：吳凡解讀上海防疫新策：打法變了，科學精準不變

3月18日凌晨，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專家組成員、復旦大學醫(yī)學院副院長吳凡百忙中接受人民日報大江東工作室專訪。這位“疾控女俠”與上海新冠疫情防控決策者和一線疾控人員一樣，幾乎不眠不休。見縫插針式的午夜專訪，吳凡對于當前上海疫情防控策略調整、網格化篩查等問題，一一正面回應。

吳凡在3月19日上海市新冠疫情新聞發(fā)布會上。東方網供圖

大江東：國內這輪疫情嚴重的幾個地區(qū)要么封城，要么多輪全員核酸檢測，上海堅持不封城，而是大規(guī)模實行切塊式、網格化管理，這個決策是怎樣做出的？對可能面臨的風險，做過哪些評估和研究？

吳凡：首先，上海不是“堅持”不封城，而是根據疫情發(fā)展不同階段、根據疫情特征做出的科學選擇。大家都知道，上海此前主要是靠“早發(fā)現”，加上精準的流調溯源，劃定密接、次密接、風險人群這三個圈層來做好防控，盡量在做減法，“多一個不要，少一個不行”。這個策略成功的前提，是病例發(fā)現要早，才能快速排摸清楚。如果出現較大范圍社區(qū)傳播，就不具備這種做法的前提和條件了。

根據近期疫情傳播特點和對幾個區(qū)陽性人員的分析，我們發(fā)現，疫情存在多點、局部聚集的特征，并有向全市擴散的趨勢。我們一面圍繞發(fā)現的陽性人員線索進行排摸，采取相應防控措施；一面也發(fā)現存在病毒隱性感染和隱匿傳播的問題。由于奧密克戎變異株傳播力增強、人群普遍接種疫苗，無癥狀感染者和輕癥病例比例比較高，這對“早發(fā)現”策略是巨大挑戰(zhàn)。如果不能及時阻斷病毒傳播鏈，當隱性感染者的基數積累到一定程度，就會出現面上較大范圍的爆發(fā)疫情。

對“精準防控”的理解，我們不要僵化。今天上海調整防控策略，用“減少流動＋核酸篩查”切塊式、網格化篩查的做法，正是根據不同的疫情特征，實事求是地分類采取防控措施，是科學精準防控的另一種形態(tài)。上海疫情防控從來不會為精準而精準、為創(chuàng)新而創(chuàng)新，而是秉持實事求是科學態(tài)度。每一個決策，專家建議，領導拍板，都是需要有擔當的。

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統(tǒng)籌好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(fā)展，努力用最小的代價實現最大的防控效果，最大限度減少疫情對經濟社會發(fā)展的影響。我們也一直思考，什么是“最小的代價”，如何實現“最大的防控效果”；怎樣找準“統(tǒng)籌好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(fā)展”的平衡點——一方面生命至上，疫情防控是當前頭等大事；另一方面，控制疫情也是為了百姓利益，保障經濟社會發(fā)展，不能只從防控單一維度考慮下重手、做加法，必須多方兼顧。疫情防控中，減法才難做，“多一個不要”就是做減法，現在不層層加碼，分區(qū)分層差異化對待也是做減法。

從某種意義上說，上海今天不封城、不停擺是被“逼”出來的，上海沒有退路。上海不只是上海人的上海，也是中國人的上海，對中國經濟社會發(fā)展的重要性無可替代，甚至會影響國際經濟的大局。像世界第一大集裝箱港碼頭如果停擺，會有多少國際貨物貿易受牽連，多少貨船滯留海上？如果封城，停擺一周、十天，對掃干凈疫情確實有利，但從經濟民生角度看，多少中小微企業(yè)、打工人、市民百姓都要停下來，各種損失之大，是我們承受不起的！

疫情防控，上海現在走了一條很艱難的路，防控策略有了重大調整，“打法”變了。原來是找出病毒感染的上、下家，點對點清除；現在是“減少流動＋擴大篩查”，一個個區(qū)域切塊、劃分網格，快速排摸，通過階段性讓經濟生活慢下來而不是停擺，來實現疫情的社會面動態(tài)清零。

大江東：不少人擔憂，上海控制得住這一波感染嗎？疫情會在何時迎來“拐點”、實現社會面清零？

吳凡：我不做預報。隨著網格化篩查的推進，上海的感染人數短期還會繼續(xù)增加，這符合我們的預期。以前的病例數字只是冰山一角，現在要把“冰山”底部兜進來，才知道這個底有多大。

最近，上海疫情防控領導小組一直都在深入細致地與專家組一起分析研判，反復權衡，果斷決策。疫情沒有給我們考慮周全的時間，上海不能等待，明確的防控目標，確定了防控戰(zhàn)略大方向，接下來的具體戰(zhàn)術問題就是邊推進、邊研究，動態(tài)研判下一步的打法、手勢。這兩天，有了第一階段重點區(qū)域、重點人群篩查的數據，就要重新劃分下階段重點地區(qū)了。

這一次網格化篩查，最大好處是把病毒的隱匿傳播阻斷，去除隱藏在“水面之下的冰山”部分。一旦隱匿傳播鏈阻斷，感染人數就會斷崖式下降。當前還有一些風險，流行病學溯源顯示，上海這波疫情并非一個來源，除了本地疫情傳播外，也發(fā)現了國內其他地區(qū)傳入引發(fā)的局部疫情。

大江東：近期的封閉管理，時間、范圍五花八門，有的是14天，有的是7＋7，有的是2＋12，有的是48小時，百姓有點懵。能否詳細解釋一下，各種場所和人員封控的科學依據、解封標準？

吳凡：這些管控措施，48小時（2天），是這次重點區(qū)域篩查的措施，目的是減少人員流動，沒有短期的網格固定，核酸篩查就像開著水龍頭拖地板，很難排清。

其它幾個措施，是圍繞著確診病例和密接、次密接、風險人群這“三個圈層”的管控規(guī)定。

目前，密接者都是14天集中隔離，次密接為7天集中隔離＋7天社區(qū)自我監(jiān)測。“2＋12”針對的是密接者所在的樓棟或工作場所的風險人群。對次密接者涉及的工作場所的人員，目前只要14天自我健康管理。

大江東：新版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（試行第九版）》對輕型病例實行集中隔離管理，無癥狀感染者也并不收治，是否會帶來防控風險？

吳凡：沒有風險。診療方案是針對病人的診療規(guī)范，規(guī)定醫(yī)療機構病人怎么診斷、怎么治療、什么標準算治愈。無癥狀感染者不是病人，不需要治療，只是他們有傳染性，不能不管。雖然有過少數病人治愈出院后核酸復陽的情況，但都沒有造成持續(xù)感染和傳播的能力，也就沒有太多公共衛(wèi)生學意義。

近期，實施多時的國家疫情防控第八版規(guī)范也在征求意見，一經頒布，防控規(guī)定會有所調整，我們也會做出相應改變。

大江東：正在進行的大規(guī)模網格化篩查中，出現了核酸采樣排長隊、健康云系統(tǒng)不暢、檢測結果報告時間長等問題，您怎么看？

吳凡：據我了解，為防范惡意攻擊，上海“健康云”系統(tǒng)建設時設置了保護機制，一旦短時間有大量訪問，系統(tǒng)會自動防護，目前已經做了調整。鼓勵大家錯時，提前生成“健康云”二維碼截屏，小區(qū)檢測分時段錯峰，讓上網人數均勻化等。有的小區(qū)16日出現采樣排隊聚集現象，到17日就變得高效順暢。畢竟抗疫兩年多，上海從沒有同時做過這么多篩查。

大江東：關于網格化篩查，有市民擔心，“不是同時做，做完的小區(qū)和外面一流通，又會有傳染風險”，如果市民有多處住房，還有不被網格固化的可能性……是這樣嗎？

吳凡：這一次，上海綜合流調情況和“熱力圖”等，對病例較多、活動頻繁、傳播鏈復雜、擴散風險較高的重點區(qū)域進行較大范圍主動篩查。48小時內的網格化篩查，人員是固定的。48小時后，對于篩查二次結果“雙陰”的疫情低風險的街鎮(zhèn)，予以解封。對于篩查發(fā)現病例或無癥狀感染者，但區(qū)域疫情風險相對較低的街鎮(zhèn)，針對該病例相關人員和居住地等場所（網格）落實進一步排查管控的措施，其余區(qū)域予以解封。對于篩查發(fā)現病例或無癥狀感染者較多，區(qū)域疫情風險較高的街鎮(zhèn)，為盡早發(fā)現傳染源，及早阻斷疫情傳播鏈，經研判評估，需再次對該街鎮(zhèn)開展全覆蓋的篩查。下一輪，重點區(qū)域調整，范圍會大大收縮。陽性感染者就這樣被固定在一個網格里。

這次重點區(qū)域篩查可以說上海正在努力探索一條疫情防控的新路——城市運行不停擺，通過分級分類，實現社會面動態(tài)清零。像上海這樣有近3000萬實有人口的超大城市，如果沒有網格化的扎實基礎，即使全城封閉，也會有漏網之魚。

大江東：上海一線疾控隊伍和基層防控體系眼下壓力巨大，非常疲憊，讓公眾心存感動與敬意，另一方面也擔憂忙中出錯，疲則生怠。作為全國政協(xié)委員，您在全國兩會提出了相關建議。當下，您認為該如何支持和保障基層防控“大白”？

吳凡：疾控隊伍和基層防控人員確實太疲憊了！心存感動與敬意的最好方式，就是配合他們，不給疫情防控添亂，自律、作好個人防護，不要因為個人生活有些不便就放任發(fā)泄不滿情緒。疾控隊伍是抗疫特種兵、突擊隊，要愛護好他們，關鍵時候用在刀刃上。疫情防控不只是公共衛(wèi)生的事，更是一個系統(tǒng)性社會治理問題，需要同心協(xié)力、綜合施策。